王石称,如果没有2008年,去年我也不会处理那么从容。比起2008年,那算什么?不就是红烧肉,说来说去嘛,还有什么?去年那个“红烧肉”,被消费被娱乐,但终究证明你这个人在社会上影响力还在,我接受你们采访本身在增加影响力,而不是在减少。
一、你在社会的影响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人物周刊:你刚才提到波士顿在爆炸案后良好的组织能力,现在中国在讨论社会公共议题时,很多时候都只是基于价值观的辩论和对骂。你游学两年多了,看问题的方法论上有了哪些新的工具?
王石:why的问题必须用how的方法,方法论要非常清楚。现在中国很多事情正方反方辩论,可能强调的不是一个事儿,这就没法讨论下去了。我们现在更多讲的是意识形态,是错对问题,在西方更强调方法论,中国在学术训练上非常欠缺。
人物周刊:因为有一套学术方法和工具,所以在方韩大战时你会选择支持方舟子?
王石:对。你接受不接受他的观点是另外一回事,最起码在方法论上他没有问题。我质疑你,我从方法论上证明你写的东西和你父亲的关系,这只是一种方法。
人物周刊:经历过2008年,你应该知道网络民意的波涛汹涌,我相信你肯定知道方舟子和韩寒都是有争议的人,你的表态会得罪很多韩寒的粉丝,而他们本来可能是支持你的。
王石:开微博和博客的目的是什么?博得更多的fans,这是一种目的,更多时候你是用来交流的,要让别人知道你,你也知道别人。
对我来讲,2000年之后各方面一直比较顺利,登上珠峰,企业也名气越来越大,当然你会感觉挺不错的,但2008那一年,网络一下子把你归零了。万科没归零,王石归零了。
虽然你登上珠峰,但你的道德高度没有坟头高,这算说得比较理性的,更多的就是骂娘。当然会有失落感,也有情绪,也会纳闷这个世界怎么回事。
互联网在中国前进过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在我们现在这样一个主流媒体还是有相当限制的情况下,自媒体,自我表达的积极意义远远大于消极意义。你也要认识到80后90后的情绪,那就是他们的想法。
很多人会说既然这样,我不跟你玩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很多名人采取封博策略。我也可以这样选择,但我不会。我是中国最早的一批BBS斑竹,博客与微博是现代传播[0.50%]非常好的一个方法。你封博对你是损失,他没有什么损失。
过去有什么说什么,现在开始知道了你在社会的影响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人物周刊:“捐款门”算是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影响力比想象中还大吗?
王石:“拐点论”时已经感觉到了。“拐点论”这是记者问的,我回应说认可,结果就成了王石的拐点论了。“拐点论”不仅仅是我个人的言论问题,还有万科带头降价,对整个行业造成影响,上头也很在乎,这才意识到,之前想的只是洁身自好就行。
人物周刊:你之前毫不讳言,在名利之间会选择名,2008年发现你的影响力这么大,心里会有一种暗爽的感觉吗?
王石:我这人的性格,不会暗爽,我明爽。2008年,我意识到网络媒体的特点——澎湃而来,滔滔而去。你还在乎,可他说我都忘了你还在计较呢。你不能率性而说,你要从公司角度考虑这样说合适不合适,在这个时间点说合适不合适,不是说我知道不对装着没看见,因为交流就是要表达。
方韩问题上,我不支持方舟子的观点和结果,我支持他辩论过程中使用的工具,这在中国现在非常缺。从这个角度来讲,方舟子是太缺少了,而不是太多了。他主观怎么想,那不重要。只有这么从方法论上分析,事情才能往前走一步,要不然始终在一个很低的水平徘徊,非常可惜。
南方报业一直坚持到现在,真的就靠一天一天这样往前走。一百年之后,可能就把社会改变了,但是指望三四十年改,那是操之过急了。我现在就是这个观点,跟你们办杂志一样,有时候你不得不说,但有时候要讲策略。我的微博有很多动植物的信息,一个人对动物都没有怜悯,对植物不感兴趣,他对生命会感兴趣?就真的有点怀疑了。我谈植物更多是从分类学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我是启蒙,这个社会何尝不是?
人物周刊:你在做公司时一直提倡彻底学习西方,拿来主义,而中国一百多年来主题之一就是向西方学习,你在哈佛待了两年多,在你看来,国家和公司层面上,我们应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王石:从方法论上看,至少刚开始时拿来主义是一条比较简洁的道路,但是仅仅拿来主义是不够的。因为你必须要回答你是谁,拿来主义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我现在开始在哈佛认真听中国传统哲学的课,这是原来怎么都没想到的,我怎么能学这些东西呢?
因为你没法回答你是谁,所以现在还可行,但是下一步怎么办,会有问题。
我已经到了老年,人到七十古来稀嘛。按照传统社会来讲,已经到了要进入一个你随时走都很正常的年纪了,突然你发现你要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你他妈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有点无知者无畏的感觉,这个反差特别特别大。到了这个年纪应该啥都知道了,什么都悟透了,人生无憾了。当然你希望再活得长点是另外一个事。你觉得人生该知道的都应该知道了,又突然发现……(摇头)
人物周刊:这是到美国才有的感受吗?
王石:对。
人物周刊:你在哈佛学习中国的传统哲学,是要解决我是谁的问题?
王石:文化大革命我初二,古文学得不多就中断了,以后当兵,工农兵学员,工作,反倒是一直有意识地接受西方的东西,有意回避中国传统,我的家庭本身就没有传统文化的背景。以前我也很得意,没受什么污染。所以拿来主义对我没有什么障碍,原来一直把这当成个优点。
人物周刊:现在还会这么想吗?
王石:不,这是你的短缺。你没有困惑,所以才会拿来就用。
人物周刊:那你觉得拿来主义在国家和公司两个层面来说,应该怎么看?
王石:我没有从国家角度考虑,我已经非常清楚把自己定位成企业家。企业家更多考虑的就是“匹夫有责”,有责是你怎么对这个企业负责。再扩大来讲,就是如何对行业有些影响力。如果再扩大点,我们能不能像日本战后的索尼、松下、丰田那样,不仅仅生产产品,成为畅销品牌,还能提供创业精神,对社会还有正面的影响,就到这,仅此而已。
(思考)国家怎么样,国家命运,这是我很警惕的。
人物周刊:你会思考,但是不愿意去做?
王石:中国现在就是太泛政治化,每人都扮演政治家的角色,每个人都在考虑国家的未来前途。到美国你发现,我们中国老百姓对美国的了解,比他们对我们的了解强太多了。
应该是公共知识分子关心,而且应该是真正研究政治学、国际关系、国家走向这个分类的公知关心,这是他们考虑的问题。当然还有政治家和领导人。
因为作为董事长,你负责的是股民、员工,和你的品牌,这会产生利益冲突。你要是还有那个情怀,先辞职。
人物周刊:那你现在还有吗?
王石:我没有。
人物周刊:这是你和过往的自己所做的切割?
王石:我现在没弄清楚我是谁,我从哪儿来,但我最起码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企业家,应该有什么思维方式,最大的能量是什么。和美国一战后的那代企业家相比,我们还是要去承担社会责任,做公益,这是分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