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最繁忙的购物中心在哪里?巴黎?罗马?还是伦敦?都不是———正确答案应该是在莫斯科。过去几年里,在距莫斯科市中心几十公里的范围内,众多集购物、餐饮、娱乐于一身的巨型购物中心(所谓的“MegaMall”)迅速兴起。和“MegaMall”比邻的往往还有瑞典的家居用品巨头“宜家”(Ikea)和法国的著名超市集团“欧尚”(Auchan)。去这些购物中心完成从香肠、内衣到数码相机的“成套消费”已经成为莫斯科众多新兴中产阶级每个周末的必修课———平日里已经拥挤不堪的高速公路在周末会被赶往郊外购物中心的车流堵塞得几乎水泄不通。自2000年以来,持续六年的经济高速增长和大量石油美元的流入正在深刻地改变着俄罗斯社会的构成。在不少评论家的眼里,“MegaMall”和“宜家”里的消费人潮正是俄罗斯经济转型成功、真正开始成为一个“正常国家”的希望所在。因为这个中产阶层的发展和壮大在历史上正是资本主义发展的社会基础:他们对于物质财富的追求推动了市场的发育和成熟,而他们对于社会公共事务的高度参与又构成了国家与社会之间和谐发展的重要纽带。从物质财富层面看,俄罗斯中产阶级的形象与这种传统的预期颇为一致。虽然他们在绝对收入水平上与欧美国家的对应群体相比还远远称不上富裕———俄科学院最近公布的研究报告《当代俄罗斯城市中产阶级》把俄罗斯城市中产阶级月收入的起点定在400美元———他们已经毫无疑问地构成了俄罗斯大众消费时代的中坚。诸如家用电器之类的小件耐用消费品对于这个人群而言已经不是长期消费的重头,苏联时代被视为社会地位和政治特权象征的小轿车,现在对于哪怕一个月收入在600美元左右的公司职员或是公务员也已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这个阶层的主体虽然还不可能像俄罗斯富豪们那样经常活跃在法国或是瑞士的滑雪胜地,但是每年冬天去一次埃及、土耳其或是东南亚已经是众多渴望阳光的俄罗斯人可以承受的年终消费。然而,大众消费时代的中产阶级在参与公众事务上的表现似乎和普遍预期背道而驰。俄科学院的这份报告也显示:近年来俄罗斯的中产阶级在物质生活水准持续提高的同时,对政治和社会问题却表现得越来越疏远。在对近两千名城市居民的问卷调查中,越来越多自认为是中产阶级的受访者表示,自己倾向于只跟家人和朋友在私密的环境里谈论政治和社会事件,愿意直接参与政治、社会活动的人数比例明显下降。对于熟悉苏联生活的人来说,这种对公共事务的疏离感不能不让人回想起苏联时期盛行的所谓“厨房政治”:当时特殊的政治环境迫使普通公众在自家厨房内(私人空间)和厨房外(公共空间)扮演双重的社会人格,对于同一个事件的反应和评价在这两个空间内会表现得截然不同。如果把这种“厨房政治”现象的复苏和现在正式选举中低迷的投票率联系在一起,就能理解某些俄社会学者为何得出这样的理论:现今的俄罗斯社会在私人物质生活繁荣的同时,正在面临公共生活的萎缩。宏观经济的繁荣和“MegaMall”购物人潮的膨胀可能掩盖了俄罗斯中产阶级成长的一些结构特征。俄科学院公布的这份调查报告也显示,虽然过去六年俄罗斯经济成长业绩喜人,俄中产阶级的相对规模自2003年以来却略有缩减,而同时俄罗斯社会贫富差距却略有扩大—这个结论和官方数据显示的结果有差别。最值得关注的是:2006年在俄中产阶级中各种“吃皇粮”的公务员超过一半,而在私营部门工作的人只占35%。和三年前比较,公营部门雇员在中产阶级中的比重大大提高。这个容易被人忽略的结构性的变化恰恰可能导致了俄中产阶级自身社会角色定位的变化。此外,俄中产阶级兴起的背景和传统西方社会有所不同。由于俄经济转轨的特殊性,在计划经济时代被长期压抑的物质消费需求和传统政治模式中所积累起来的“政治运动疲劳感”一旦遭遇急剧的市场化改革,很容易促使这个阶层转而单纯追求个体物质需求的满足,同时淡出公共生活。现在对俄中产阶级的身份定位作出全面评估还为时过早,但俄社会转型的经历至少可以提醒我们:资本主义发展和中产阶级兴起之间的关系比传统理论中的解释可能要复杂微妙得多,而那些从“MegaMall”的购物长龙中就看出俄资本主义希望的人恐怕是乐观得太早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