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EX、长虹与沃尔玛“铁三角”散架？

没有倪润峰，就没有长虹。这句话可以有两层含义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刻，也是一个最好的时刻。”7月9日上午，长虹集团新一任领导班子召开大会。党委书记刘体斌以狄更斯《双城记》中的名言开始他的讲话。 　　这的确是今天长虹集团的真实写照，如果把新老换届视为一个好的开始—— 　　内部体制急需改革；对美市场遭遇反倾销；价格战使其主攻产品背投彩电利润趋薄；APEX欠下应收账款40余亿元…… 　　此时，执掌长虹近20年的灵魂人物倪润峰因年龄到站而离任。尽管在离任之际，四川省政府与新领导班子都给了倪以很高评价：没有倪润峰，就没有长虹。但是翻开长虹的年报，再看看长虹员工论坛上的帖子，你都能发现危机感无处不在。 　　与APEX合作将长虹彩电打入沃尔玛超市，是倪润峰在2001年复出以来施展的最大动作，也为长虹在当时中国彩电业共同的困境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但正是这一动作，给他在长虹最后的职业生涯留下了一串疑问。 　　多米诺骨牌 　　对美出口已经跌到了谷底。 　　对此，长虹的发言人拒绝承认，他说，长虹今年上半年的出口还有2亿多美元，去年全年也不过6亿多美元，而一般来说，下半年的出口量要大得多。 　　这或许是事实，但无法解释长虹2004年5月份的出口数字。来自海关总署的资料显示，2004年5月，成都海关的对美彩电出口为零。在一个月之前，还有两种型号的彩电共72379台从这里发往美国。 　　海关总署信息中心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财经》，绵阳海关的数字也归总到成都海关。那5月份到底是零还是没有统计上来呢？这位工作人员肯定地说：“报了，没有。” 　　反倾销败诉后的影响以最冷酷的方式暴露在了阳光下，但这只是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从2001年至今，出口而且主要是对美出口已经迅速成长为长虹的主要支柱之一。 　　2002年是长虹(600839)出口增长的巅峰时期，全年彩电销售收入为94.65亿元，其中出口为55.41亿元，约占总量的58.5％；2003年，这个比例略有下降，但仍高达45.4％。 　　而对美出口在出口额中的比例在2001年时曾高达90％以上，2002年约72％，在2003年仍占有不小的比例。长虹新闻发言人今年5月曾告知《财经》，“去年我们的彩电销售是1200万台，排在全球第二位。出口总量是400万台，美国100万台左右。是不算少。”以此计算，份额当在25％左右。 　　如此计算，抛开其他因素，如果对美出口的黑色五月持续下去，长虹的销售收入可能减少10％左右。 　　“铁三角”散架? 　　与对美出口同时垮掉的是与APEX一度亲密无间的合作。 　　APEX、长虹与沃尔玛（Wal－Mart）的合作曾经是三方受惠的“铁三角”，其中，APEX正是将中国最大的彩电生产企业和美国最大的零售连锁商连在一起的关键。 　　APEX于1997年由华人季龙粉和徐安克始创，是一家代理中国家电产品出口的公司，最初以出售DVD起家，其成功秘诀可归结为：将中国的低价家电推向美国的大型超市连锁，形成规模效应。 　　这种模式使APEX在短短几年内发展迅猛。季龙粉曾告诉《财经》，APEX公司销售额从1999年的7000万美元逐年迅猛增长，2000年度为1.6亿美元，2001年度为6.3亿美元，2002年达至12.6亿美元。2003年度，更“已经接到十五六亿美元订单”。 　　APEX与长虹合作始于2001年。APEX与长虹签订协议，将长虹产品贴上APEX的牌子打入沃尔玛。当年，长虹一家的出口量占到全国彩电出口量一半以上，其中90％以上依靠APEX完成。 　　即使是美国公布了彩电反倾销终裁决定之后，长虹承认由APEX经手的份额大幅削减，仍占出口美国总额的约25％。 　　转至2004年7月，在沃尔玛的订货网站上搜索“APEX”，会出现9款彩电，有6种已无存货，其中四款更贴有“清仓”标识。 　　在美国西岸圣地亚哥一间普通的沃尔玛超市，货架上已看不到任何贴有APEX标签的电视。该店售货员告诉记者，他们曾经卖过APEX的电视，但大概在一年前就已停了。 　　“不但这家店里没有APEX的电视，在圣地亚哥的其他沃尔玛都不会有。”他介绍说，店里现在卖的是三洋（SANYO）的电视，但由于三洋不生产DVD机，所以店里仍在销售一款APEX的DVD机。对于网上的APEX产品，他估计可能是公司仍有少量库存。 　　而在加州的另一家沃尔玛的销售人员表示，三至四个月前就停止销售APEX的电视了。为APEX、长虹和沃尔玛交易做保理的商业消费与信贷公司CIT证实说，这宗交易的流量现在很小，已经持续一段时间。沃尔玛公共关系部在给《财经》的回信中强调，沃尔玛从前和现在都没有把APEX设为基础供货商，“我们只在去年的一段时间做过‘特卖’。” 　　不过另一家大型电器商场CircuitCity，则仍在销售六款中低档的APEX电视，售货员告诉记者，他们之前也卖过APEX的DVD，但已于去年停止销售。 　　美国一份行业报纸《消费者电子日报》（CONSUMERELECTRONICSDAILY）在今年6月23日报道，APEX总裁StephenBrothers表示，APEX已逐渐减少对长虹的依赖，并开始与其他的彩电供应商就出口业务进行洽谈。 　　曾经汹涌抢占美国市场的“长虹－APEX－沃尔玛”铁三角已成明日黄花。 　　出口狂飙 　　与APEX联姻曾给长虹、也给倪润峰带来又一次耀眼辉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合作都打上了深深的倪式烙印。 　　1999年，长虹业绩连续下挫，主营利润由1998年的31.6亿元下降到1999年的15.7亿元。业界普遍认为，这主要归咎于倪润峰在1998年对形势估计失误，企图以大量囤积彩管打压其他竞争对手，致使长虹库存大幅增加、包袱沉重。 　　2000年，倪以健康为由退居二线。由赵勇、王凤朝、袁邦伟三人主政长虹。但业绩并未见明显好转，2001年中报每股只有一分钱的利润。 　　2001年2月，退隐八个月的倪润峰以CEO身份重掌长虹集团大权。其时，彩电业一片低迷，国内产能巨大，但国内彩电市场已经饱和，价格战使各商家互相厮杀，利润已微乎其微。 　　倪氏在行内素以“有胆识，敢冒险”著称，在其执掌长虹近20年里，他习惯了带领长虹顶住各种风险和非议，最终绝处逢生——1985年，刚上任的他力主贷款2900万元建彩电大楼，为长虹抢得了最后一条引进的彩电生产线；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长虹数次在行业中率先大幅降价，带领国内彩电企业，在与国际品牌竞争中取得自己的位置。 　　这次复出，倪必然相信能像过去一样，在短时间内带领长虹甚至是整个行业走出低谷，再创倪氏奇迹。 　　此时，APEX正在彩电市场上遍寻产能巨大的生产商，欲复制其在DVD产业中的辉煌。但是国内相当一部分企业对于APEX望而生畏。厦华一位高管告诉记者，因为认为“赊销”（即卖货后回款）的方式风险太大，厦华没有同意与APEX合作。 　　季龙粉透露说他在1998年就来过绵阳，当时与倪谈过，甚为相得，此事外人很少知道。 　　2001年，中国彩电业的残酷环境和倪一贯的强势作风无疑是两股强大的动力，将长虹与APEX的合作推上了快车道。当年11月，APEX与长虹签下合作协议。早些时候，第一列长虹专列“直发美国”，自此打开了出口美国市场的大门。 　　据季龙粉说，长虹跟APEX合作考虑得很细致。合作伊始，副总王凤朝就率领十几个人赴美考察，在美国整整呆了58天。 　　当年11月，倪润峰亲赴洛杉矶，并获该市市长所赠代表荣誉市民的“金钥匙”。据《北京青年报》报道，倪回来后颇为得意地提到其合作伙伴（即APEX）。“当地有一家在美国西海岸、乃至在整个美国都有影响力的家电经销公司，长虹从较早时就与该公司合作，把长虹的彩电等产品销往全美各地。” 　　大量对美出口对当时的长虹而言可算是一贴速效药，长虹沉疴初愈。根据长虹年报，2002年，公司主营业务收入实现125.8亿元，同比增长32.27％；其中出口收入55.4亿元，增长幅度超过600％；净利润实现1.76亿元，同比增长109.70％。 长虹年出口彩电73万台，同比增长111.4％。康佳2002年出口73.8万台，2003年为123.95万台。TCL的出口数字更从2001年70万台暴增至2003年的382.8万台。2002年底，中国的彩电出口进入全盛时期，全年出口彩电1881.8万台，销售总额高达21.38亿美金。 　　2002年5月23日，倪润峰第一次对外界透露他对于长虹民营化的思路。“我们多次与政府部门沟通过，目前政策很明确，”倪润峰的语气很坚决，“因为彩电行业是竞争性行业，未来国有股会逐步退出，长虹将成为民营企业。”其时，长虹账面上的营收数字正仰赖出口飞速飙升。 　　谁来承担 　　然而，在一连串漂亮的主营收入和出口数字之下，长虹报表中应收账款的幅度也连年见涨。自2001年起，每年年报中均声称，“应收账款上升，主要是本年度海外应收账款大幅上升所致”。 　　2001年，长虹的应收账款达28.8亿元，2002年42.2亿元，2003年49.8亿元，而其中，APEX在各年的应收账款就分别达到3.4亿元，38.3亿元和44.4亿元。从2001年开始，APEX始终位列应收账款欠款金额前五名单位的第一名，所欠数额之庞大让人瞠目。 　　应收账款回笼缓慢导致企业缺乏现金流周转，长虹的短期借款额亦随之从2001年的8500万元暴升到2002年16.2亿元和2003年的27亿元。 　　时至今日，无论在长虹内部还是在APEX，曾经的合作方已经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话题。 　　7月13日，《财经》记者来到位于洛杉矶安大略的APEX公司。看起来该公司目前运作仍正常。公司公关经理称，总裁季龙粉不愿意接受任何媒体采访，对中国彩电反倾销案也“不予置评”，因为他是个“非常低调的人”。而在2003年3月，季曾连续四次接受了《财经》的访问，言之甚详。 　　长虹一方则以新老班子交替，一切未交接完毕为由，不愿多谈及APEX。长虹新闻发言人刘海中称：“现在这一切都仍是动态的，未到最后定论的时候。等交接工作完毕，新的领导班子一定会对此作出安排，因为这也是不可回避的。” 　　无论长虹与APEX的交易真相如何，这显然是你情我愿的交易。长虹当年以出口在家电业杀出了一条生路，得益于倪润峰的豪赌气概，但应收账款在短短两三年内像滚雪球般升至一个庞大数字，在一些内部人士看来，也跟倪在长虹“一言堂”的强势作风不无关系。 　　据一位消息人士透露，长虹海外营销部在过去几年膨胀得很快，直接向倪总汇报，地位有如“长子嫡孙”。“其他本应相关的职能部门根本无法制约他们，对他们所签的大部分合同内容也无从知晓。” 　　不过，一位接近APEX的消息人士透露说，APEX欠长虹的货款现在还剩20多亿元，而且根据合同，售不出的货可以退还给长虹。长虹实际所担的风险并不像账面数字那么可怕。这一说法并未得到长虹一方的证实。 　　随着今年5月份中国彩电反倾销案败诉，倪润峰在复出后全力开拓的出口市场如今不得不重新布局。 　　曾经力主与APEX合作的倪润峰此番退任，无疑使长虹与APEX本已脆弱的关系更为疏离。而离开长虹这个最大的合作伙伴，APEX是否有能力维持经营并偿还所有欠款？这个缺口是否能在限期内填上？谁能有效地为长虹向APEX追讨巨款？ 　　对于这些问题，认为“长虹每一步都要考虑风险”的倪润峰也许相信自己可以解答。但求解者已经不再是他了。（记者张帆 实习记者李纬娜AbielReinhart、加州大学李旭升对此文亦有贡献/《财经》杂志）